1. 本土咸宁话有很特别的亲属称谓,最典型的是:女称男化,称姐姐为”哥”,称姑母姨母为”爷”;多单称且古朴,称父母为”爷、娘”,称祖父祖母为”爹、妈”;保留部分带”阿、老”字头的称谓等。
2. 咸宁话属于赣方言鄂南片,与客家话、赣方言关系密切。客、赣方言又本从中原腹地迁徙而来,保留了较多中古汉语通用语的因素。因此,与今天的普通话比较,这些称谓看似特别,其实是来源有自且有理据可求的,能够从传统文献和邻近方言中找到历史传承关系和类型学上的依据,并能理出发展变化的基本轨迹。其实这种情形各方言都可能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如今武汉话称外祖母为“家家tɕiaʅtɕia”看似很新,其实来源很古,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河北士人,皆称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本为”外”而称”家”,是用”以家称外”的手法来拉近关系以示亲密,客赣语、咸宁话多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婆”,是直接承中古之用,武汉话只是改为叠音而显得更为亲密而已。
3. 武汉话属西南官话系统,离普通话近且易受普通话的影响。由于武汉话很难与咸宁本土方言直接交流,在长期的方言接触中,咸宁话逐渐产生变异而靠近处于强势的武汉话,改革开放以后,这种接触变异越来越迅猛,到今天“80后”咸宁人口中,大量的词汇语汇都改从武汉活了,上述咸宁话的特别称谓也都改从武汉话了。
4. 就类型学的视角来看,方言区边缘过度地段的接触变异,往往是词汇更大程度地改从邻近方言(强势方言),而语音上则较多保留自己方言的特点。咸宁话受强势武汉话的影响,词汇上:不再用女称男化的“哥、爷”;父母与祖父母的”爷娘、爹(爸)妈”称谓倒过来;以单音称谓为主改从武汉话以双音(主要是叠音)称谓为主,也有正处于过度阶段的,如称父母有直接从“爷、娘”改从武汉话“爸爸、妈妈”的,也有先只改称单音“爸、妈”的;带“阿、老”字头的改为叠音称谓,等等。叠音词有弱小可爱、友好亲密的意味,幼儿语总是把喜欢的人和东西叠音化就是明证,所以亲属称谓中叠音词最多而且越变越多,以至于非亲属的普通称谓”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哥哥、姐姐”都用叠音的,故咸宁话向武汉话靠拢的这些变异是顺应大发展趋势的。另外咸宁话亲属称谓词汇在历史上也曾接受过相邻的湘方言的影响。语音上:咸宁话虽然从武汉话改单音为叠音,但不像武汉话后一音节多用轻声,咸宁话有六个声调而不用轻声调,叠音称谓一般不用低值的阴去213、阳去33调,高值调阴平44、上声42重叠不变调(妈妈mã˦ mã˦、奶奶naiy naiy),低值调阳平21的后一音节变入声55(爷爷ie˩ ie˥),面称总用高值调的阴平而背称变阳平(“爷”面称ia˦背称ia˩、”娘”面称nã˦背称nõ˩),为什么面称调值高而背称调值低?为什么高值调不变低而低值调变高值调呢?同样是由于表示亲密意味的心理需要所致。朱晓农在《亲密与高调》中介绍奥哈拉(Ohala)关于跨物种使用高调的理论说:”高调与弱小示好相关”,如重叠词、儿童用语、北京“女国音”、男人谈恋爱等都用高调和尖细声音等等①。再者,阳平重叠变入声是为了保持咸宁话至今还有入声调的突出特点,而武汉话入声字是一律归阳平的。咸宁话特殊称谓词汇改从武汉话后,其语音保留自己音系特色的还有:“娘”变“妈妈mã˦ mã˦“、伯母叔母变”娘娘nõ˩ nõ˥”用鼻化元音ã、õ,保留了咸宁话元音最突出的特点。
5. 通过典型亲属称谓词接触变异的个案分析,可以推知当前咸宁话向武汉话全面接触、变异、融合的整体趋势,”8+1武汉城市圈”的建设会进一步加快加强这种接触变异,这些现象不只是个方言研究问题,更具有社会生活、经济、文化以及心理等方面的研究价值。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
①朱晓农:《亲密与高调》,见《音韵研究》第38、39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又《当代语言学》2004年第3期。
作者簡介:万献初,1956年2月出生于湖北咸宁,现为武汉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博士生,副教授,主要从事音韵训诂学研究,发表词义研究、音韵训诂及方言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