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献初:湖北通城方言的量词“隻”

通城县属湖北省咸宁市,位于湖北省南端,南与湖南平江县接壤,东南与江西修水县交界,北至东北与本省崇阳县为邻,西至西北与湖南岳阳市毗连,总面积1140平方公里。通城方言属赣语鄂南片。

《现代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八百词》中量词”只”(为了方言研究的方便,下文一律用繁体的”隻”)有四个义项:①某些成对的东西的一个;②动物(多指飞禽走兽);③某些器具;④船隻。而通城话的量词”隻”用得极为广泛,如:一隻人|一隻车|一隻水库|一隻黄瓜等等。本文讨论通城话量词”隻”及其相关用法。

通城话的量词”隻“读入声,东片读[ta?∟],包括县城在内的西片读[tsa?∟]。

壹 隻+名

1.1 量词”隻” 一般要加数词。如:

㊀天文、地理、自然物类:一~毛影(彩虹)|一~扫帚星(彗星)|一~山|一~岭|一~通(山谷通道)|一〜洞|一~港(小河)|一~河(湖、江、海、潭、塘等)|一~堰|一~水库|一~井|一~粪凼(粪池)|一~沟|一〜堤|一~码头|一〜坟|一〜桥|一~畈|一〜田㬺|一~场地|一〜街|一~弄(小巷)|一~石头|一~土巴咕(硬土)|一~泥巴咕(泥巴)

㊁房舍、器物类:一~堂屋|一~茅厕(厕所)|一~牛栏|一~猪圈|一~窑|一~铺咧(商店)|一~馆咧(餐馆)|一~人家|一~天井|一~栏杆|一~墙|一~墙站(台阶)|一~阳沟(屋顶的瓦沟)|一~门|一~窗户|一~屋柱(柱子)|一~担方(屋梁)|一~枪|一~大炮|一~炸弹|一~手榴弹|一~弓|一~箭|一〜东西|一~牙业(家俱)|一〜箱子(柜子、茶几、书架、盒子等)|一~萝筐(篮子、碗、桶等)|一~炊壶(烧水壶)|一~茶瓶(开水瓶)|一~缸(坛、碗、罐咧、钵咧等)|一~锅|一~锅铲|一~锅度咧(锅盖)|一~吹火筒|一~提釜钩咧(火堂吊锅的钩)|一~索咧(绳子)|一~棍子(鞭子)|一~钉子|一~篦咧(梳子)|一~镜子(毛巾、肥皂、牙膏等)|一~楼梯|一~小椅波|一~凳子|一~网|一~麻袋|一~水车|一~水泵|一~磨咧|一~砚台。

㊂交通工具与电器类:一~车|一~汽车(公汽、拖拉机、乌龟车(小骄车)、三轮车、摩托车、麻木(载人摩托)、独脚车(自行车)、火车等)|一〜车厢|一~坦克|一~船(军舰、炮艇等)|一~飞机|一〜宇宙飞船|一~火箭|一〜滚咧(轮子)|一~电视机(录音机、收音机、随身听等)|一~冰箱|一~洗衣机|一~手机(大哥大、BP机等)|一〜CD(碟子、唱片等)|一~变压器|一~电线杆| 一~电话树(电话线杆子)|一~电鼓(马达)。

㊃服饰与游艺类:一~汗衫(背心、褂咧、裤咧、袄咧、裙子、帽咧等)|一~衣领|一~领带|一~胸罩|一~袱咧(手帕)|一~衫袖(袖子)|一~手笼(手套)|一~塞嘴(拖鞋)|一~布鞋(球鞋、凉鞋、运动鞋等)|一~腰带(皮带)|一~荷包(口袋)|一~围巾|一~毯子|一~枕头|一~戒指(项链、耳环、手镯等)|一~牌|—~扑克(大王、K、8等)|一~色子(麻将牌)|一~个子(上大人纸牌)|一~棋子(马、炮、军长、连长等)|一〜风筝|一~燕咧(毽子)|一〜歌咧(山歌、歌曲等)|一~古(故事)|一~鼓|一〜喇叭|一~球(蓝球、排球、足球等)。

⑤植物、果实、瓜菜和食品类:一~竹咧|一~树(梨树、桃树、松树、栗树等)|一~野树(野生树)|一~树篼咧(树桩咧、树墩咧、树表咧【树梢】等)|一~杜仲(中药材名)|一~桃咧(梨、李、枣、杏咧等)|一〜香蕉(菠罗、柑咧【桔子】、黄团【柚子】、狼辣【金樱子】等)|一〜瓜|一〜黄瓜(冬瓜、北瓜、西瓜、丝瓜、笋瓜、苦瓜、木瓜、瓠子瓜等)|一~萝卜(辣椒、西红柿、包芦【玉米】、肥砣【红薯】、歪咧【茄子】等)|一〜油条(麻花、饼、馍馍、包子、饺子、花卷、面包、面窝、蛋糕等)|一~糯米鸡【油炸糯米团】|一~蒲豆腐【油炸豆腐】。

㊅人与动物的器官类:一~嘴嗬【嘴巴】(鼻公【鼻子】、眼睛、耳朵等)|一~门牙|一~酒窝|一〜下巴|一~颈|一~喉咙|一~后脑勺咧|一~顶带(辫子)|一~筋|一~骨头|一~急巴(奶子)|一~大胯(大腿)一~屁股|一~肠眼肚咧(肠胃)|一~手(泛指胳膊)|一~脚(泛指腿)|一~肩膊(肩膀)|一~倒肘梗咧(肘关节)|一~夹脚(腋)|一~饭匙夹(肩胛)|一~拳头鼓(拳头)|一~巴掌|一~盐巴肚子(小腿肚)|一~膝头梗咧(膝盖)|一~螺丝骨(踝骨)|一〜蹄子|一〜尾巴|一~舌头|一~坐巴臀咧(猪臀)|一〜冲嘴(猪唇)|一~顺风(猪耳朵)|一~翼甲(鸡翅)|一~净咧(鸡的胃)。

㊆动物类:一~马|一~蹄牯(驴子)|一~骆驼|一~牛(水沙【母水牛】、水牯【公水牛】、□[naŋ∟]崽【牛犊】等)|一~猪(猪婆【母猪】、草猪【雌猪】、脚猪【公种猪】、散窝造者【未分窝小猪】、架咧【半大猪】等)|一〜狗(鸡、鸭、兔子、猫唧【猫】等)|一〜老虎(狼、狐狸、狮子、鹿、豪猪、象、老鼠等)|一~嗷孤(想象的怪兽)|一〜老哇(乌鸦【雁、黄鹰、鸳鸯、麻雀、鸦鹊、喜鹊】等)|一~虫(蚕、蛇、相公【蛆】、蜢子【蚊子】、钢精【晴蜓】、蝴蝶、蜜蜂、苍蝇等)|一~鱼(甲鱼、鰱鱼、鲤鱼等)|一〜虾咧(螃蟹、蚌壳、哈蟆、癞甲堡咧【癫蛤蟆】等)|一~坪火虫(萤火虫)|一~绿蝇婆(绿头苍蝇)|一〜蜈甲虫(蜈蚣)|一〜虱婆(虱子)|一〜檐老鼠(蝙幅)|一~风盖婆咧(螳螂)。

1.2 名词分类词”隻” 多用于人的称谓前表示定指,一般不用数词。”隻”前可用近指代词”咯”[ke∟]、远指代词”也”[ie∟],也可用人称代词“我个(我的)、你个(你的)、伊个(他的)”,一般不用指代词而直接由”隻”表定指。

㊀平辈之间用”隻”表示融洽和不客套:

①隻老婆蛮好(他的老婆很好)。

②咯隻同学蛮有钱(这个同学很有钱)。

③也隻姑咧长得蛮牌子(那个女子长得很漂亮)。

这一类还有:隻人|隻老表|隻兄弟|隻姊妹|隻老公|隻堂客(妻子)|隻老脚(妇女称其丈夫)|隻亲家母|隻叔母(伯母)【妯娌互称】|隻朋友|隻伙计|隻老庚|隻角色(能人)等等。

㊁亲属之间用“隻”表示亲密和亲热:

④我个隻老妈衣服换来换去(我的妈妈最喜欢换衣服)。

⑤隻姑爷蛮大个官(姑父是很大的官)。

这类还有:隻老爸(父亲)|隻细爷(叔叔)|隻细娘(婶婶)|隻姑娘(姑妈)|隻姨爷(姨父)|隻姨娘(姨妈)等等。

㊂年长者称小辈用”隻”表示亲切:

⑥隻崽蛮听事哩(这个儿子很听话)。

⑦我个隻老妹在读书(我的妹妹在读书)。

⑧伊是隻招郎崽(他是个上门女婿)。

这一类还有:隻后生家(小伙子)|隻女|隻孙女|隻外甥女|隻外甥崽|隻儿媳|隻老弟|隻表妹|隻表侄|隻妹夫|隻郎(女婿)|隻老孙(孙子)|隻曾孙等等。

㊃用”隻”指称不喜欢的人,表示轻视、讽刺或嫌恶、鄙视:

⑨隻老女个还不结婚(这个老处女还不结婚)。

⑩也隻祸崇砣咧到处闯祸(那个祸害处处闯祸)。

⑪隻神经病懒得跟你扯(你是个疯子,我不想跟你说)。

⑫隻老师恶心死(那个老师十分讨厌)。

⑬格隻男个蛮流里流气(这个男人很流气)。

这一类常用在表示怨恨和骂人语中,例如:隻老崽(老东西)|隻老不死个(讨嫌的老人)|隻老东西(可恶的老人)|隻阿公阿婆(严厉的上司)|隻女个(不好的女人)|隻婊子|隻疯子崽(轻狂的青年)|隻假马崽(爱臭美的人)|隻死搭赖(赖皮的人)|隻桐油罐(糊涂人)|隻光棍|隻单身汉|隻老汉(老光棍)|隻孤寡老(无儿女的老人)隻叫化佬(极穷的人)|隻溜皮垮咧(二流子)|隻痞子|隻实心棍(死心眼的人)|隻懵树筒(不谙世事的人)|隻吹火筒(直脾气的人)|隻老古板(守旧的人)|隻牛肉筋(不干脆的人)|隻大炮筒咧(爱嚷嚷的人)|隻贼|隻骗子|隻贩子|隻强盗|隻三隻手(小偷)|隻傻巴(傻子)|隻结巴(口吃的人)|隻哑巴|隻瞎子|隻聋鼓(聋子)|隻跛子|隻拐脚咧|隻驼背咧|隻瞎眼睛(瞎子)等等。

㊄直接用“隻+动物”来指称人,表示不喜欢:

⑭你是隻猪,说不听(你像一头猪,说了听不进去)。

同类的还有:隻狗(易听唆使的人)|隻牛(犟人)|隻蛇(歹毒的人)|隻虎(凶狠的人)|隻老鼠(胆小的人)|隻打狮子(捣蛋的人)|隻挖挖鸟咧(多变的人)等等。

㊅“隻+工匠+工”专计工作量:

⑮咯隻杀猪桶要五隻木匠工(这隻杀猪用的大桶要花五个木匠工来做。

凡计天定量的工匠工作量都可以这样表示,如:隻蔑匠工|隻砖匠工|隻裁缝工等。”隻”指称这种工作量时是不定指,前可加数词;如果”隻”仅用在匠名前是定指,含不满或轻蔑,各种匠名前都可这样用,如:

⑯也隻石匠一点都不会做(那个石匠一点都不会干活)。

贰 “隻”的指代功能与表数形式

2.1 “隻+名”的句法地位和定指功能 通城话的”隻+名”有很强的指代性,指称的事物有时是有定的(即指某一个或某些确定的事物),有时是无定的(即指一个或一些不确定的事物),有时既可有定又可无定,要借助语境才能确定。”隻”为有定指代时可以是近指(这),也可以是远指(那),须视语境而定。

㊀”隻+名”作主语,可以是无定的,也可以是有定的,视语境而定。如:

⑰隻闷鼓崽一句事也不话(这【那】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

⑱隻地撮咧烂哩,也隻地撮咧是伊个(一隻撮箕坏了,那隻撮箕是他的)。

⑲隻鸭在也咧生蛋(这【那】隻鸭子在那里生蛋)。

例⑰”隻闷鼓崽”是有定的,远指、近指依语境才能定。例⑱”隻地撮咧”与后一分句中”也隻地撮咧”同现,”也隻”是有定标记”也(那)”,则前一分句的“隻”是无定的,凡有定、无定同现,无定在前,有定在后,即”一•量十名……,指•量十名……”式。例⑲的“隻鸭”可以是无定,也可以是有定(远指或近指),要视语境而定。

㊁”隻+名”作宾语,可以是有定的,也可以是无定的。如:

⑳伊老婆生了隻女(他老婆生了一个女儿)。

㉑买隻车赚钱(买一辆车去赚钱)。

㉒做了隻题目再去玩(做完了这道题再去玩)。

㉓我骂了隻男个,伊是隻疯子崽(我骂了那个男人,他是个疯子)。

㉔我喊了隻后生家去找伊(我叫了【那】个小伙子去找他)。

㉕也隻老鼠把得隻猫唧吃哩(那隻老鼠被【这、那】隻猫吃掉了)。

㉖你跟隻大炮筒咧不能话事(你对【这、那】个爱嚷嚷的人不能说什么。

㉗伊把隻锅跌烂哩(他把【这、那】口锅摔破了。

例⑳、㉑是无定的。㉒的“隻题目”、㉓的“隻男个”是有定的,去掉后续成分“再去玩”和”伊”则可以是无定的。㉔的”隻后生家”可以是有定也可以是无定,要根据语境来理解。

㊂“隻+名”作谓语,这一类都是无定的。如:

㉘栏咧隻猪,门外隻塘(栏里有一隻猪,门外有一口塘)。

㉙你隻索把(你是一个傻瓜)。

㊃“隻+名”作同位成分,有名词或指代词作同位成分,所以是有定的。如:

㉚小王隻溜皮垮咧死恶心个(小王那个二流子非常讨厌)。

㉛气煞伊隻老崽(气死他那个老东西)。

㊄”隻+名”作名词性成分的定语,作限定性定语,所以是有定的。如:

㉜隻老公个钱蛮多(【她】那个丈夫的钱很多)。

㉝隻树个树表要断得急(这棵树的树尖马上要断了)。

㊅”隻+名”受其他定语修饰,所以是有定的。如:

㉞你个隻索咧蛮长(你的那条绳子很长)。

㉟一大隻畈有蛮多人家(一大片田畈有许多人家)。

㊱你打烂了铺咧隻窗户要赔钱(你打坏了商店的那个窗户要赔款)。

在通城话中,有定的“隻+名”可置换成”指•量+名”,如”隻电视机”可以置换成”咯隻电视机”、”我个隻电视机”、”伊屋哩隻电视机”等等。无定的“隻+名”可置换成”一•量+名”,如“隻下巴”可以置换成”一隻下巴”。有定、无定有歧义的“隻+名”则依语境来理解,如”隻港”可以置换成无定的”一隻港”,也可以置换成有定的”咯隻港”或”也隻港”。

2.2 “隻”表数量的形式及特殊用法 量词“隻”重叠表示数量的周遍性,如例㊲至㊸;“隻”还可以加上其他量词表示数量少,如例㊹的”隻+把”,例㊼的”隻+崽”,例㊽的”隻+半”。

㊲我屋里有几隻孙,隻隻无良心(我家有几个孙子,个个都没有良心)。

㊳鸡要隻隻算(鸡要一隻一隻地数遍)。

㊴隻隻把碗都漏水(每隻茶杯都漏水)。

㊵隻是隻咧个鱼死了(大条大条的鱼都死了)。

㊶隻是隻咧个猪都输了(整头整头的猪都卖钱输光了)。

㊷树一隻一隻长高了(树一棵一棵地都长高了)。

㊸歌咧一隻一隻唱完了(歌一支一支地都唱完了)。

㊹隻把男个打不过一伙人(单独一个男子打不过一帮人)。

㊺咯点钱买得隻把电视机(这一点钱只够买一台电视机的)。

㊻隻把两隻辣椒不折益(一两个辣椒不顶用)。

㊼一隻崽猪不顶事(小小的一隻猪不够吃)。

㊽隻半塘装不得几隻鱼(一口半塘养不了几条鱼)。

通城话还用”隻隻”或”隻隻把崽”表示量少。这不是量词”隻”的重叠,前一个”隻”读[dʐia?∟],相当于北京话的副词”只有”,后一个是量词”隻”,读[ta?∟]。

㊾隻隻包子吃不饱(只一个包子吃不饱)。

㊿隻隻把崽鸡被偷要么紧(只偷了几隻鸡有什么关系)。

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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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万献初,1956年2月出生于湖北咸宁,现为武汉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博士生,副教授,主要从事音韵训诂学研究,发表词义研究、音韵训诂及方言论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