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福义:新加坡华语使用中源方言的潜性影响

新加坡的语言社会中,广泛通行华语。在使用华语的时候,可以看到源方言的潜在影响。这种源方言最主要的是来自汉语的闽方言。这里首先说明一下源方言的含义。如果一个人在某种方言地域环境中成长,从小就自然掌握某种方言,那么,对于这个人来说,原貌方言一般称之为“母方言”;如果一个人生活在某种方言地域环境之外,仅通过祖辈父辈的承传而习得某种方言,那么,对于这个人来说,其原貌方言本文称之为“源方言”。今天的新加坡华人,脱离具体的方言地域环境一般都已有两三代、三四代,他们所说的方言,实际上都是源方言的一种承传性延续。

2001年至今,笔者应聘担任新加坡教育部中小学华文教材的顾问。在审读教材初稿的过程中,发现不少很有启示性的、也许应该从“源方言”的角度来解释的语言现象。本文集中讨论一个现象,这就是句子中如何准确使用表示时间上具有连贯关系的副词“才”。

一 问题讨论

先看两个例子:

①最好先写文章,然后才为文章拟题。

②教师可以让学生和旁边的同学先练习,(然后)才在全班面前说出这一段话语。

例①见于课文后边的作业(初稿),是对学生提出的要求;例②见于“教师手册”(初稿),是对教师提出的要求。这两例的“才”,按普通话的用法,都应改用“再”:最好先写文章,然后再为文章拟题|教师可以让学生和旁边的同学先练习,(然后)再在全班面前说出这一段话语。

在普通话里,一般不会出现这种以“才”充“再”的现象。按理说,新加坡华语也不应该出现这一类的现象。出现了这种现象,是跟新加坡华语所受到的源方言的潜性影响有很大关系的。这里需要回答以下几个问题。

(一)这种以“才”充“再”的现象,受到什么源方言的潜性影响?

从新加坡华人的实际情况看,应该可以肯定,这个源方言就是闽方言,特别是闽南方言。

《现代汉语词典》可以代表普通话语词意义和用法的基本面貌。2002年增订本解释副词“才”,共列6个义项。其中,跟行为连贯语义相关的有两个义项。即:A.表示只有在某种条件下然后怎样(前面常常用“只有、必须”或含有这类意思)。如:只有依靠群众,才能把工作做好 (义项3)。B.表示发生新情况,本来并不如此。如:经他解释之后,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义项4)。《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可以代表多数方言语词意义和用法的基本面貌。这部方言大词典,共收42处方言。没有把“才”列为词条来解释的共有22处:成都、洛阳、银川、太原、绩溪、丹阳、崇明、上海、杭州、宁波、温州、长沙、黎川、于都、梅县、南宁、广州、东莞、建瓯、厦门、雷州、海口。这些地方,有的是编写者没有收录这个条目,不见得方言里就没有这个说法;有的有这个说法,可能用的是另外的字眼,情况不一。把“才”列为词条来解释的只有20处:哈尔滨、济南、牟平、徐州、扬州、南京、武汉、贵阳、柳州、西安、西宁、乌鲁木齐、万荣、忻州、苏州、金华、娄底、南昌、萍乡、福州。但是,其中跟行为连贯语义无关的又有12处:哈尔滨、济南、徐州、柳州、西宁、万荣、忻州、苏州、金华、娄底、萍乡、福州。这就是说,在42处方言中,34处或者没有普通话的那类“才”,或者用的是另外的字眼。总起来说,把“才”列为条目,同时又具有行为连贯语义的是18种。没有把“才”列为条目,或虽然列为条目,但跟行为连贯语义无关的有34种。

谢世涯(1994)指出:“新加坡自1819年莱佛士登陆以来,随着福建、广东和广西等南方省份人口的逐年移居新加坡,南方方言一直是华人社会的通用语言,直到1920年以前,新加坡的华文学校,都是以方言作为教学媒介语的。”周清海、周长楫(1998)指出:“新加坡闽南话是新加坡华人中使用人数最多的一个方言。”承李彦溪先生(新加坡华文教师总会会长,新加坡中小学华文教材编写组成员)告知:“新加坡的华人中,祖籍是福建、海南、潮汕、雷州的大约占了百分之八十。”(电子邮件2004年7月28日11:46)

在上列34种方言中,建瓯方言、厦门方言、雷州方言、海口方言和福州方言是闽方言。其中,建瓯、厦门和福州在福建省,雷州在广东省,海口在海南省。关于海口方言,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的《中国语言地图集》B12图把海南闽语命名为“琼文区”,其中包括海口方言。梁明江(1994:7)则说:“海南方言是现代汉语中闽南方言的一个分支。⋯⋯海南方言可分为琼文话、海口话、定安话、琼海话、万陵话、琼南话、海北话七个小区。”至于潮汕方言,《中国语言地图集》B12介绍闽语,闽南区下面有潮汕片,包括潮州、汕头等十二县市。

(二)新加坡华语使用中以“才”充“再”的现象是怎样受到源方言影响的?

方言区的人,如果原貌方言的“才”用法跟普通话相同,他们所用的“才”自然不会出现跟普通话相异的情况;反之,如果原貌方言的“才”用法跟普通话不同,或者本方言中没有同类“才”,那么就有可能出现跟普通话相异的情况了。新加坡华语使用中出现这种现象,跟语言运用者在相关问题上存在有源方言影响的因素有关。

凡是介绍闽方言的词典,大都没有列出“才”。笔者特地请教过张振兴先生:“《厦门方言词典》为什么没有收关联副词‘才’?”张先生肯定地回答:“是因为没有这种‘才’。”张先生的意思是,在厦门方言里,表示动作连贯的副词不用“才”。福州方言也一样。在《福州方言词典》里,尽管列出“才”,但也不作为关联副词,而是指“才能”的“才”,如“有才|多才多艺”。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问题,笔者再次请教了张先生,还专门请教了厦门大学的周长楫先生。张先生说:在闽南话里,不管是已然的未然的,表示动作连贯的副词只有一个,而不像普通话一样分别“才”和“再”(2005年3月9日电子邮件)。周先生举厦门话为例,说普通话的“才”和“再”,厦门话都说“则”[tsiaʔ],证实了张先生的说法(2005年3月12日电子邮件)。例如:

A 我本来不知影,汝讲我则知影(我本来不知道,你说了我才知道)。

B 手抱婴孩儿,则知爸母时(当你抱着婴儿的时候,你才会懂得父母的养育之恩)。

C 先买肉则去买豆腐(先买肉再去买豆腐)。

D 若无来则拍电话问伊(如果没来再打电话问他)。

以上四句话,厦门人用普通话来说,该用“才”的地方用“才”,该用“再”的地方也用“才”。总之,用“则”的地方习惯上都说成“才”:先买肉才去买豆腐|如果没来才打电话问他。

显然,源方言为闽语的新加坡华人,对“才”的使用偶尔出现偏离状况,不足为怪。

(三)这种以“才”充“再”的现象,可以引发什么样的思考?

出生于闽语地区而在国内工作的人士,包括一些普通话说得不错的人,在说普通话时,以“才”充“再”的失误并不罕见。因为大家虽然通过上学和工作已经习得了作为共同语的普通话,但方言的潜在影响有时是根深蒂固的。新加坡华人缺少这种习得环境,以“才”充“再”的现象就更为常见了。这个跟学问素养的高低没有必然的联系。新加坡华文教材的初稿执笔者,不管属于小学部分的还是中学部分的,都是水平很高、驾驭华语华文能力很强的学者。不仅如此,他们特别认真,遣词造句时总是下功夫斟酌,并且经常查阅中国出版的权威性词典。但是,有关的词典并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针对源方言的潜性影响,从“世界华语”或“华语世界”的视野上研究方言和共同语的关系,观察、发现和考虑哪些问题必须解决,是值得重视的一个研究课题。我们的辞书,我们的语法教本,应该在为大家提供足够的较为实用的知识上做更多的努力。

二 格式和检验

普通话里,表示一般的先后连贯关系时,若需要在“才”和“再”之间进行选择,那么,只要是表示未然行为的,就必须选择“再”。可以列出三个格式:

格式一:最好< /可以/应该/打算 >先怎么样,<然后>X怎么样。

格式二:最好< /可以/应该/打算 >等到什么时候,X怎么样。

格式三:最好< /可以/应该/打算 >在什么时候之后,X怎么样。

这三个格式是用“再”的语法环境,“最好< /可以/应该/打算 >”之类是表示未然行为的形式标志。如果用了这类形式标志,或者是隐含这类形式标志(可以补出),那么,能进入X位置的就是“再”,而不是“才”。比如例①“最好先写文章,然后X为文章拟题”,例②“教师可以让学生和旁边的同学先练习,X在全班面前说出这一段话语”,出现了“最好”和“可以”,作为关联副词的X应该是“再”。

下面,分别用三个格式对新加坡华语中所见到的现象进行检验。

(一)关于格式一

格式一见于未然性先后连贯的两个行为。这是先说甲行为,然后再说乙行为,一般表现为复句。例如:

③你应该先了解情况,才做出决定。(见教师手册初稿)

④让学生和旁边的同学一起讨论答案,才向全班同学报告答案。(见教师手册初稿)

⑤第一堂讲创作的基本知识,第二堂才让学生创作(写他人)。(见教师手册初稿)

前一例出现了“应该”,后两例可以在前头加上“最好、可以”之类。三例里的“才”都应改为“再”。

下面的用例,情况复杂了一点,但还是属于未然性连贯复句:

⑥我们做完了作业,要再检查一遍,才交给老师。(见课文初稿)

⑦弟弟在鸟笼里放了一些玉米,目的是要引小鸟跳进鸟笼,然后才把笼门关上。(见课文初稿)

这两例都有三个分句,但用“才”关联的是第二分句和第三分句。前一例第二分句开头“要”相当于“应该”,后一例第二分句开头的“要”相当于“打算、想”。两例里的“才”都应改为“再”。另外,前一个例句第二分句里已经用了“再”了,第三分句里很自然就用了“才”。

下面的用例,情况稍为特殊,也还是属于未然性连贯复句:

⑧我每天先准备好食物才去做工,只须请她给孩子吃就行了。(见课文初稿)

⑨既然看法有分歧,那就留待下回才来解决。(见课文初稿)

特殊之处在于:其中一个分句是未然性连贯复句的紧缩。前一例,第一分句已经紧缩,等于说“我(可以/打算)每天先准备好食物,(然后)才去做工”,可以加上“可以、打算”之类。后一例,第二分句已经紧缩,等于说“那就(最好/可以)留待下回,(然后)才来解决”,可以加上“最好、可以”之类。两例里的“才”都应改为“再”。

(二)关于格式二

格式二见于“等+时间名词”后边续上某个行为。一般是在一个小句中,先说一个时间,然后再说将要出现的一个行为。例如:

⑩(你现在要进城,先对个对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如果对不出,)就等明天清晨才进城吧。(见课文初稿)

⑪(看样子,你是对不出下联了。怎么样,)还是等明天才进城吧?(见课文初稿)

这两例,“等明天清晨进城”和“等明天进城”说的都是未然的事,都可以加上“最好、只好、只能”之类词语。其中的“才”,都应改为“再”。

如果省去“等”字,行为前边就只出现一个表示未来时间的词语。例如:

⑫你明天才吃吧!(见课文初稿)

⑬(夜深了,白老三只好先睡下,)第二天才打算。(见课文初稿)

前一例等于说“等到明天”,后一例等于说等到“第二天”。两例的“才”,都应改为“再”。

(三)关于格式三

格式三见于“在⋯⋯之后”后边续上某个行为。也是在一个小句中,先说一个时间,然后再说将要出现的一个行为。例如:

⑭让学生看一遍之后才从提供的三个答案中选出正确的一个。(见课文初稿)

⑮这篇文章经过大家的斟酌后才寄到报社去(大家先自己看看,准备一下意见)。(见课文初稿)

前一例,用“看一遍之后”;后一例,用“经过大家的斟酌后”,等于说“在经过大家的斟酌之后”。说的都是未然的事,都可以加上“最好、应该”之类词语。其中的“才”,都应改为“再”。

有时,可以隐含“在⋯⋯之后”。例如:

⑯妈妈要弟弟戴上帽子才出门。(见课文初稿)

上例等于说“妈妈要弟弟在戴上帽子之后⋯⋯”,其中的“才”应改为“再”。

三 相关问题辨析

表述时间上的先后连贯,“才”和“再”一般分别表示已然和未然,这一基本分工可以从文学作品中得到大量语言事实的印证。比较下面三组例子。

A组:例句见于马烽、西戎《吕梁英雄传》

⑰孙生旺先让刘三丑到庙外放哨,然后才说道:“我看是退地退露了消息。”

⑱要先了解一下杜玉贵对日本人的认识,看他的思想变了没有,然后再谈参加工作的话。

B组:例句见于李晓明、韩安庆《平原枪声》

⑲到了吉祥镇,杨百顺命令把吉官起的房子团团围住,上房压了顶,然后才叫门。

⑳先到肖家镇看看,顺便把那里的情况了解了解,然后再到县委去。

C组:例句见于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

㉑丁夫人又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由皇后吩咐赐座、赐茶,然后才开始闲谈家常。

㉒闯王决定赶到清风垭打尖,然后再走。

ABC三组例子,第一句,说的都是已经成为事实的行为,用“才”;第二句,说的都是尚未成为事实的行为,用“再”。

但是,“才、再”同“已然、未然”的关系和区别,并不总是那么单一,不能绝对化地一刀切。以下三点,需要提出,加以辨析。

(一)有时,表示未然的先后行为,也可以用“才”。这有两种情况。

第一,述说某人准备怎么办,涉及行为先后时可以用“才”。例如:

㉓(陆清丝毫也听不进去,但是他装出一副完全理解的面孔,硬着头皮听完了黄以声对时局的分析,)他希望用自己的姿态,换取黄将军对他的好感,然后才提出他想了解的问题⋯⋯(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上例“提出他想了解的问题”是未然的事,却用了“才”。这类例子,说的是某人希望、打算或计划怎么样。同类的例子:

㉔我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让她抱着我又蹦又笑,然后才去上学。

㉕她计划,穿过草滩,一直走到湖边,找到一块好草地,然后才坐下来拉起小提琴。

换一个角度说,由于希望、打算或计划的事毕竟也是未然的事,因而当然也可以用“再”:他希望用自己的姿态,换取黄将军对他的好感,然后再提出他想了解的问题|我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让她抱着我又蹦又笑,然后再去上学|她计划,穿过草滩,一直走到湖边,找到一块好草地,然后再坐下来拉起小提琴。不过,比较而言,用“才”,重在表示行为往后延续;用“再”,重在表示补加新的行为。

第二,在“只有先A,然后才B”句式中,必须用“才”。例如:

㉖只有自己首先不动摇,然后才能帮助动摇的人,克服人家的不动摇。(刘少奇《论党内斗争》)

上例既出现了表示时间的“首先⋯⋯然后⋯⋯”,又出现了表示必要条件的“只有⋯⋯才能⋯⋯”。一旦前分句出现“只有、必须”之类词语,“才”的后边出现“能、会、肯、敢”之类词语,便明确强调,先出现的行为是条件,后出现的行为是受制于该条件的结果。这里的“才”,不能改成“再”。同类现象:

㉗我们首先要自己坚定信心,然后才能教育和团结群众提高信心。(《邓小平文选》第二卷)

㉘(如果有人送点什么吃的给他,)他总要工作人员先送给毛主席和我父亲一些,然后自己才肯吃。(初中《语文》第六册)

㉙首先要求大家团结起来,把问题研究清楚,思想上认识一致,然后才有可能,也才有力量向资方提出交涉,解决这个问题。(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上例前头尽管未出现“只有”,但“才”的后边出现了表示有所断定的“能”、“肯”和“有可能、有力量”。

如果脱离“只有⋯⋯(X)能⋯⋯”框架的制约,“才”和“再”有时可以互换。这时,二者有所纠缠。比较:

㉚先交款,然后才供货。

㉛先交款,然后再供货。

细加审察,可以知道,二者表达的偏重点有所不同。前一例用“才”,偏重于强调条件。前头可以添加“只有”,“才”后可以出现“能”类词语:只有先交款,然后才能供货。后一例用“再”,偏重于强调连贯。对于后分句的行为来说,前分句的行为有时可能恰好是严格意义上的条件,但有时也可能不是。这一点,从后分句可以改换说法得到证明。比如:先交款,然后再吃个便饭→先交款,然后再到招待所去睡觉→先交款,然后再出去逛逛街→先交款,然后再赶今晚的火车回家去。总之,不管情况如何,用“再”还是重在把行为分个先后。再看这个例子:

㉜吃饭?睡觉?逛街?先交款再说!

这里用“再”,意味着“吃饭、睡觉、逛街”都是以后的事。上例就不能改说成:“吃饭?睡觉?逛街?先交款才说!

(二)有时,即使是表示已然的先后行为,也可以用“再”。这也有两种情况。

第一,在叙述连续出现多项行为的过程中,用“再”表示补加。例如:

㉝喝完了水,成岗的脑子十分清醒,没有丝毫睡意,他望了望寝室后面那扇熟悉的储藏室的小门,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开了锁,扭着把手,推开小门,扭亮储藏室里的电灯。又转身出来灭了床边的台灯,然后再走进储藏室,关上小门,从里边锁上暗锁。(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上例说的是已然事实。先出现“喝完了水”、“望了望”、“站起身”、“走到门边”、“开了锁”、“扭着把手”、“推开小门”、“扭亮储藏室里的电灯”、“转身出来灭了床边的台灯”等行为,然后说“再⋯⋯”。同类的例子:

㉞他先把车子停在路边,到超市买了好些食品,然后再转进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㉟总经理拿起李工程师的情况报告,很认真地一页页翻看,又很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意见,然后再递给小李,让她赶快打印出来。

第二,在叙述惯常性行为的过程中,用“再”表示补加。所谓“惯常”,即一向如此,常常如此。例如:

㊱要在平日,袁天成只好低下头不吭声,让他一个人骂得没有劲了自动走开,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活,(不过这一次恰碰上天成老汉也闷着一肚子气,所以冷冷地反问了她一句:“我又犯了什么罪了吗?”)(赵树理《三里湾》)

㊲每个晚上,他都得秘密地也是不知疲倦地坐在房间里,轻轻地打开收音机,让来自解放区的广播,从嘈杂的干扰中传播过来,紧张地听着,紧张地记录下,然后再将记录稿用毛笔端正地抄写一遍。(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这两例,说的也是事实,“平日”“每个晚上”表明是惯常性行为。前一例,先出现“低下头”、“不吭声”、“让他一个人骂”等行为,然后说“再⋯⋯”;后一例,先出现“坐在房间里”、“打开收音机”、“紧张地听着”、“紧张地记录下”等行为,然后说“再⋯⋯”。

这样的用法,也可以类推,而且可以只有两个分句。例如:

㊳她从来都是先听听助手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由于说的是已然的事,因而当然也可以用“才”。换句话说,以上语法境域,“再”和“才”都可以用。细微差别在于,用“再”,重在行为有所补加;用“才”,重在行为稍后延续。再看这个例子:

㊴她利索地解下缠着的布带,把木盒放在矮凳上,然后把伤腿搁在木盒上,再用葛布罩着,闷住药气。(罗旋《红线记》)

上例先叙说“解下”、“放”、“搁”等行为,然后补说“再⋯⋯”的行为,特别强调了行为的补加。这里用“再”,比用“才”更顺畅。

四 结语

新加坡中小学华语教材有好些种,分四个组负责编写。一个组负责“小学高级华文教材”和“小学华文教材”;另一个组负责中学的“普通学术课程”、“普通(工艺)课程”和“快捷课程”;第三个组负责中学的“华文B课程”;还有一个组负责“中学高级华文”。每一种教材,都包括不同年级的课文、作业和教师手册。承李彦溪先生告知:“新加坡教育部教材编写组目前共有24位同事,祖籍是福建的共有19位,占百分之79.2。”(电子邮件2004年7月28日11:46)在笔者审读过的新加坡华文教材初稿中,多数地方分清了“才”与“再”。不过,以“才”充“再”的现象,却在四个组负责编写出来的教材初稿里都有出现。重复里头有规律。显然,这不是个别学者偶发性的语言行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语言规范现象,而是值得探究和总结的属于社会语言学的语用问题。

本文只讨论一个“才”字,但讨论的既是词汇问题,更是语法问题。针对源方言的潜性影响,从“世界华语”的角度研究方言和共同语的关系,考虑如何解决哪些必须解决的问题,考虑词典和语法教材提供的知识是否够用,都不是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