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分形、音、義三部。晁公武曰:「文字之學,凡有三:其一、體製,謂點畫有縱橫曲直之殊;其二、訓詁,謂稱謂有古今雅俗之異;其三、音韻,謂呼吸有淸濁高下之不同。」(《郡齋讀書志》)案三者雖分,其實同依一體:視而可察者,形也;聞而可知者,聲也;思而可得者,義也。有其一必有其二,譬如束蘆,相依而住矣。
三者之中,又以聲爲最先,義次之,形爲最後。凡聲之起,非以表情感,卽以寫物音,由是而義傳焉。聲、義具而造形以表之,然後文字萌生。昔結繩之世,無字而有聲與義;書契之興,依聲義而構字形。如日、月之字,未造時,已有日月之語。更分析之,聲則日、月,義表實、闕;至造字時,乃特製日月二文以當之。因此以談,小學徒識字形,不足以究言語文字之根本,明已。
字體之變改有形,故雖篆隸草書紛紜更易,而衇絡條貫尙爲易尋。惟字音變改,圓神無方;以時而言,則古今遞殊;以地而言,則楚、夏歧出。若使是非無定,人用己私,則音學竟難成立;所謂立朝夕于圓鈞之上,終古不定也。
幸也,考音之書,尙有《說文》、《廣韻》二編可恃。以《說文》為主,而求制字時之聲音;以《廣韻》為主,而考三代迄于六朝之音變。然後參之以等韻,較之以今世之方言;證據具而理亦明,斯其為音學之盛矣乎!
往者,古韻、今韻、等韻之學,各有專家,而苦無條貫。自番禺陳氏出,而後《廣韻》之理明;《廣韻》明,而後古韻明;今古之音盡明,而後等韻之糾紛始解。此音學之進步,一也。
聲義同條之理,淸儒多能明之,而未有應用以完全解說造字之理者。侃以愚陋,蓋嘗陳說于我本師;本師采焉以造《文始》,於是轉注、假借之義大明;令諸夏之文,少則九千,多或數萬,皆可繩穿條貫,得其統紀。(除名詞之字,尚有少數難知)此音學之進步,二也。
——《黃侃論學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