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押韵”与“接近古音”之关系

很多人都以为读古诗时越能够押韵的方言就越接近古音,这个说法如果只是笼统地讲,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并不是绝对的,切记不要以押韵与否作为唯一标准而去评判某种方言是否更接近古音。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举个例子说一下,假定有两个押韵的字:一个是A,一个是B,在古音里面的韵母都是“ai”,到了后代,在某一种方言里面,A的韵母产生音变读成了“ui”,B的韵母仍保持着“ai”,那么用这种方言读古诗时就不再押韵了;而在另一种方言里面,A、B两个字的韵母都同时产生了音变,读成了“ui”,那么用这种方言读古诗时依然押韵,试问:哪一种方言更接近古音呢?答案当然是前者,但事实是前者并不押韵。

就拿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来看看吧,「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押韵的两个字分别是「孤」、「壶」:「孤」在闽南话里面读「koo」(此处省略声调,下同),「壶」在闽南话里面读「hoo」,是押韵的;「孤」在广东话里面读「gu」,「壶」在广东话里面读「wu」,也是押韵的;「孤」在客家话里面读「gu」,「壶」在客家话里面读「fu」,也是押韵的;「孤」在上海话里面读「ku」,「壶」在上海话里面读「wu」,也是押韵的;「孤」在普通话里面读「gu」,「壶」在普通话里面读「hu」,还是押韵的。那这是不是说明这些话全都接近古音呢?非也!其实「孤」、「壶」这类字在中古时的主要元音是「oo」,后代大部分的方言都读成了「u」,所以,虽然都是押韵的,但有的方言保留着古音,有的却偏离了古音。

再拿柳宗元的《江雪》来看看吧,「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押韵的两个字分别是「灭」、「雪」:「灭」在闽南话里面读「biat」,「雪」在闽南话里面读「suat」,是押韵的;「灭」在广东话里面读「mit」,「雪」在广东话里面读「syut」,也算是押韵的;「灭」在客家话里面读「met」,「雪」在客家话里面读「siet」,也是押韵的;「灭」在苏州话里面读「mih」,「雪」在苏州话里面读「sih」,也是押韵的;「灭」在普通话里面读「mie」,「雪」在普通话里面读「xue」,还是押韵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些话全都接近古音呢?亦非也!「灭」、「雪」在广东话里面都丢失了主要元音「a」。「灭」在客家话里面丢失了介音「i」,「雪」在客家话里面介音「u」读成了介音「i」,且主要元音都读成了「e」。「灭」、「雪」在苏州话里面都丢失了主要元音「a」,且「雪」字介音「u」读成了介音「i」。在普通话里面,「灭」、「雪」两字都丧失了入声,且主要元音都读成了「e」。所以,虽然都是押韵的,但它们离古音都各有距离。

最后再看看朱庆余的《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押韵的两个字分别是「姑」、「无」:「姑」在闽南话里面读「koo」,「无」在闽南话里面读「bu」,是不押韵的(注:「无」还有另外两个音「bo」、「moo」,虽然比较押韵,但一般不这样读);「姑」在广东话里面读「gu」,「无」在广东话里面读「mou」,也是不押韵的;「姑」在客家话里面读「gu」,「无」在客家话里面读「vu」,是押韵的;「姑」在苏州话里面读「kou」,「无」在苏州话里面读「vu」,是不押韵的;「姑」在普通话里面读「gu」,「无」在普通话里面读「wu」,是押韵的。你看,闽南话、广东话、苏州话都不押韵,而客家话、普通话都押韵,那是不是说明客家话、普通话更接近古音呢?显然不是,而恰恰相反,「姑」、「无」两字与上面提到的「孤」、「壶」两字同类,在古音里面其主要元音都是「oo」,到了客家话、普通话里面都读成了「u」;在广东话里面,「姑」字的主要元音也读成了「u」,但「无」字读成「ou」,正处在音变过程中;在苏州话里面,「姑」字读成「ou」,也是正处在音变过程中,而「无」字已读成了「u」。综合来讲,闽南话最接近古音,广东话、苏州话则较为接近,而客家话、普通话最偏离古音了。

所以,「押韵与否」只能作为某种方言是否接近古音的一个参考要素,而并非绝对标准。